下一位可轮到贝吉曼自己?奥登死时才六十六岁,贝吉曼今年却已过七十。他从东方一海港来乔叟和莎翁的故乡,四十多国的作家也和他一样,自热带自寒带的山城与水港,济慈的一笺书,书中的一念信仰,群彦倜傥要仔细参详。七天前也是一个下午,他曾和莎髯的诗苗诗裔分一席讲坛;右侧是白头怒发鹰颜矍然的史班德,再右,是清瘦而易愠的罗威尔,半被他挡住的,是贝吉曼好脾气的龙钟侧影。罗威尔是美国人,虽然西敏寺收纳过朗费罗,亨利·詹姆斯,艾略特等几位美国作家,看来诗人之隅难成为他的永久户籍,然则史班德的鹰隼,贝吉曼的龙钟,又如何?两人都有可能,贝吉曼的机会也许更大,但两人都不是一代诗宗。史班德崛起于三十年代,一次与奥登齐名,并为牛津出身的左翼诗人。四十年的文坛和政局,尘土落定,愤怒的牛津少年,一回头已成历史——出征时那批少年誓必反抗法西斯追随马克思,到半途旗摧马蹶壮士齐回头,遥挥手,别了那眩目而不验的神。The God That Failed!奥登去花旗下,作客在山姆叔叔家,佛洛伊德,祈克果,一路拜回去回到耶稣。戴路易斯继梅士菲尔做桂冠诗人,死了已四年。麦克尼斯做了古典文学教授,进了英国广播公司,作声已十三载。牛津四杰只剩下茕茕这一人,老矣,白发皑皑的诗翁坐在他右侧,喉音苍老迟滞中仍透出了刚毅。四十年来,一手挥笔,一手麦克风,从加入共产党到诀别马列,文坛政坛耗尽了此生。而缪思呢,是被他冷落了,二十年来已少见他新句。诗句,已落在臭登下,传诵众口又不及贝吉曼,史班德最后的地址该不是西敏寺。诗人之隅,当然也不是梁思的天秤,铢两悉称能鉴定诗骨的重轻,里面住的诗魂,有一些,不如史班德远甚。诗人死后,有一块白石安慰荒土,也就算不寂寞了,有一座大教堂峥嵘而高,广蔽历代的诗魂把栩栩的石像萦绕,当然更美好,但一位诗人最大的安慰,是他的诗句传诵于后世,活在发烫的唇上快速的血里,所谓不朽,不必像大理石那样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