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箴 第十 汉武帝乳母求救东方朔 【原文】 汉武帝乳母尝于外犯事[1],帝欲申宪[2],乳母求救东方朔[3]。朔曰:"此非唇舌所争,尔必望济[4]者,将去时,但当屡顾帝,慎勿言!此或可万一冀[5]耳。"乳母既至,朔亦侍侧,因谓曰:"汝痴耳!帝岂复忆汝乳哺时恩邪?"帝虽才雄心忍,亦深有情恋,乃凄然愍[6]之,即敕免罪。 【注释】 [1]汉武帝:即刘彻。犯事:做违法的事。据褚少孙补《史记·滑稽列传》记载,违犯禁令的是乳母的子孙家奴,乳母因受牵连而获罪。 [2]申宪:施行法令,指依法处理。 [3]东方朔:字曼倩,西汉平原厌次人,曾任太史大夫,为人诙谐机智,很受汉武帝宠幸。 [4]济:有所帮助。 [5]冀:希望。 [6]愍:怜悯。 【译文】 汉武帝的奶妈曾经在外面犯了罪,武帝将要按法令治罪,奶妈去向东方朔求救。东方朔说:"这不是靠唇舌能争得来的事,你想一定要把事办成的话,临走时,只可连连回头望着皇帝,千万不要说话。这样也许能有万一的希望呢。"奶妈进来辞行时,东方朔也陪侍在皇帝身边,奶妈照东方朔所说频频回顾武帝,东方朔就对她说:"你是犯傻呀!皇上难道还会想起你喂奶时的恩情吗?"武帝虽然才智杰出,心肠刚硬,也不免引起深切的依恋之情,就悲伤地怜悯起奶妈来了,立刻下令免她的罪。 【评析】 东方朔在国家的法内法外游刃有余,他对待制度与情感也是个得道的士者,在对待汉武帝和他奶妈这件事情上,他一方面深知以汉武帝的雄才大略,像乳母这等违法乱纪之事,如果按规定放在法内、制度内,那是绝对没有从宽发落的余地的;但是考虑到汉武帝个人感情的话,那就不能如此大义凛然了。法外、制度外正是讲情感的地方,讲情感的地方才可能法外开恩、网开一面。东方朔深知这二者的矛盾,想来汉武帝即使有个人感情,但是面对的还有天下百姓,理智会让他选择后者的。东方朔抓住了这一点,于是巧妙安排了这个布局,让汉武帝体会到自己对乳母的依恋,最终赦免了乳母。 汉元帝抚今追昔 【原文】 京房与汉元帝[1]共论,因问帝:"幽、厉[2]之君何以亡?所任何人?"答曰:"其任人不忠。"房曰:"知不忠而任之,何邪?"曰:"亡国之君各贤其臣,岂知不忠而任之!"房稽首[3]曰:"将恐今之视古,亦犹后之视今也。" 【注释】 [1]京房:字君明,汉元帝时官魏郡太守。汉元帝:刘奭,重儒术,多才艺,少决断,因而宦官参与朝政。 [2]幽:指周幽王,因宠幸褒姒而致乱亡。厉:指周厉王,在位时暴虐无道,滥施杀伐,终于被国人流放了。两人都是暴虐之君。 [3]稽首:古代最隆重的一种礼节;跪下,拱手至地,头也至地。 【译文】 京房和汉元帝在一起议论,趁机问元帝:"周幽王和周厉王为什么灭亡?他们所任用的是些什么人?"元帝回答说:"他们任用的人不忠。"京房又问:"明知他不忠,还要任用,这是什么原因呢?"元帝说:"亡国的君主,各自都认为他的臣下是贤能的,哪里是明知不忠还要任用他呢?"京房于是拜伏在地,说道:"就怕我们今天看古人,也像后代的人看我们今天一样啊。" 【评析】 当时汉元帝亲信重用宦官和外戚,使朝政陷于混乱。汉元帝的大臣京房便借汉元帝问话的时候,引用古代周幽王和周历王的例子告诉元帝,幽、厉之君何以任人不忠,想要来暗示汉元帝现在的情况,警示元帝不要重蹈覆辙。可惜元帝执迷不悟,并未领会到京房的一番苦心和用意,所以最后西汉王朝也因此由鼎盛走向衰落。 陈纪披锦蒙上 【原文】 陈元方[1]遭父丧,哭泣哀恸,躯体骨立[2]。其母愍之,窃以锦被蒙上。郭林宗[3]吊而见之,谓曰:"卿海内之俊才,四方是则[4],如何当丧,锦被蒙上?孔子曰:‘衣夫锦也,食夫稻也,于汝安乎[5]?’吾不取[6]也。"奋衣而去。自后宾客绝百所日[7]。 【注释】 [1]陈元方:即陈纪,字元方,东汉人,陈寔的长子。 [2]骨立:形容消瘦得只剩骨架支撑身体。[3]郭林宗:即郭泰,字林宗,东汉人,博学有礼,善处世事和品评人物。 [4]则:楷模。 [5]"衣夫……安乎?"句:语出《论语·阳货》:"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孔子认为丧期未满就吃好的穿好的,不能心安。 [6]取:不可取,不认同。 [7]百所日:一百来天。 【译文】 陈元方遭遇到丧父的不幸,哭泣悲恸,身体骨瘦如柴。他母亲心疼他,在他睡觉的时候,偷偷地用条锦缎被子给他盖上。郭林宗去吊丧,看见他盖着锦缎被子,就对他说:"你是国内的杰出人物,各地的人都学习你,怎么能在服丧期间盖锦缎被子?孔子说:‘穿着那花缎子衣服,吃着那大米白饭,你心里踏实吗?’我不认为这种做法是可取的。"说完就拂袖而去。自此以后,有百来天宾客都不来吊唁了。 【评析】 陈纪是汉末大名士陈寔之子,陈氏父子在整个朝代素来有清名美誉,但是在陈纪的父亲去世后,因为他的母亲心疼他而给他盖了件锦缎被子,这对于当时非常看重精神风尚来说,就是大不孝了。郭林宗便批判地指出了陈纪的这种行为。因为郭林宗善于品评人物,而且都是言不虚发,所以驰誉当时的整个时代,声望极高。在当时品评人物,对社会的影响力是很大的,所以在他指出了陈纪不被认可的行为之后,以至于很长时间没有人来吊唁。尽管陈寔是当时被世人都称颂的贤士,被郭林宗一番指责后竟至无人吊唁。 陆凯论兴衰 【原文】 孙皓问丞相陆凯[1]曰:"卿一宗在朝有几人?"陆答曰:"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皓曰:"盛哉!"陆曰:"君贤臣忠,国之盛也。父慈子孝,家之盛也。今政荒民弊[2],覆亡是惧[3],臣何敢言盛!" 【注释】 [1]孙皓:三国时吴国的末代君主。陆凯:字敬风,吴人,丞相陆逊族子,出身望族,官历建忠校尉、左丞相。 [2]政荒民弊:国事荒废,民生凋零。 [3]覆亡是惧:惧覆亡。是,指示代词,复指前置的宾语。 【译文】 孙皓问丞相陆凯说:"你们那个家族在朝中做官的有多少人?"陆凯说:"两个丞相,五个侯爵、十几个将军。"孙皓说:"真兴旺啊!"陆凯说:"君主贤明,臣下尽忠,这是国家兴旺的象征;父母慈爱,儿女孝顺,这是家庭兴旺的象征。现在政务荒废,百姓困苦,臣唯恐国家灭亡,还敢说什么兴旺啊!" 【评析】 孙皓是三国时期吴国的末代皇帝,虽然一开始他执政为民,是个好皇帝,但是时间不长便变得粗暴骄淫、暴虐治国,又好酒色,使得民心丧尽。陆凯是当时的丞相,他刚正不阿,敢于直谏,指出了当时政局的弊端和百姓民不聊生的现实状况。可惜忠言逆耳,自傲的心理使得孙皓并不乐见这种谏言,所以也并没有因此而改变。相反,孙皓对他的直谏颇有不满,只因他们陆氏家族在当时势力比较大,孙皓始终没有惩罚他和他的子孙。但是暴君孙皓最终在和西晋的对抗中毫无抵抗之力,使得建业陷落,吴国被灭,孙皓本人也成了晋武帝的俘虏。 卫瓘醉谏晋武帝 【原文】 晋武帝[1]既不悟太子之愚,必有传后意,诸名臣亦多献直言。帝尝在陵云台上坐,卫瓘在侧,欲申其怀[2],因如醉[3]跪帝前,以手抚床曰:"此坐可惜!"帝虽悟,因笑曰:"公醉邪?" 【注释】 [1]晋武帝:即司马炎。 [2]申其怀:申述自己的心意,在这里指劝说晋武帝废掉太子司马衷。 [3]因如醉:于是装作喝醉酒。 【译文】 晋武帝既然不明白太子愚蠢,就有意要把帝位传给他。众位名臣也多有直言强谏的。一次,武帝在陵云台上坐着,卫瓘陪侍在旁,想趁机申述自己的心意,便装做喝醉酒一样跪在武帝面前,用手拍着武帝的座床说:"这个座位可惜呀!"武帝虽然明白他的用意,还是笑着说:"您醉了吗?" 【评析】 晋武帝其实知道太子的能力怎么样,只是希望他的臣子们能替他的儿子说句好听的话,但是众臣们都知道如果让神志不清楚的司马衷做了皇帝,对朝廷的影响会是什么样的。所以大家都冒死直言劝谏。只有卫瓘比较聪明,卫瓘是在对付钟会的时候立过大功的,他假装喝醉,然后借机提醒晋武帝,但是晋武帝并不领他的情,用一句"你喝醉了"便搪塞过去,不再答理,这样一来,大家就知道晋武帝到底怀的是什么心思了。所以,后来也没有谁敢再去进谏了。 一物降一物 【原文】 王夷甫[1]妇,郭泰宁[2]女,才拙而性刚,聚敛无厌,干预人事。夷甫患之而不能禁。时其乡人幽州刺史李阳[3],京都大侠,犹汉之楼护[4],郭氏惮之。夷甫骤[5]谏之,乃曰:"非但我言卿不可,李阳亦谓卿不可。"郭氏为之小损。 【注释】 [1]王夷甫:即王衍。 [2]郭泰宁:郭豫,西晋太原人。官至相国参军,搜敛无度。 [3]李阳:字景祖,西晋高尚(今山东巨野南)人。尚狭义,为世人所推重。武帝时为幽州刺史。 [4]楼护:字君卿,齐人,学经传,西汉齐(今山东淄博)人,西汉末为京兆尹。研习经传,负有盛名。看重意气,善交际,广泛交游。 [5]骤:屡次。 【译文】 王夷甫的妻子是郭泰宁的女儿,笨拙而又性情倔强,贪得无厌,喜欢干涉别人的事。王夷甫对她很伤脑筋却又制止不了。当时他的同乡、幽州刺史李阳,是京都的一个大侠客,如同汉代的楼护,王夷甫妻子郭氏很怕他。王夷甫常常劝戒他妻子,就跟她说:"不只我说你不能这样做,李阳也认为你不能这样做。"郭氏因此才稍为收敛了一点。 【评析】 真是一物降一物,像郭氏这种类型的人竟也有畏惧的人。她那样的性格、那样的行为,使自己的丈夫对她也感到厌恶,只是迫于家世和世俗而忍受着。幸好同乡李阳的侠义之名能够镇得住她,所以王衍在对郭氏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就想到用李阳的名义去劝诫妻子。这样也确实收到不错的效果,让郭氏多少能收敛一些。 桑榆之光 【原文】 远公[1]在庐山中,虽老,讲论不辍。弟子中或有惰[2]者,远公曰:"桑榆之光[3],理无远照,但愿朝阳之晖,与时并明耳[4]。"执经登坐,讽咏朗畅[5],词色甚苦[6],高足之徒,皆肃然增敬。 【注释】 [1]远公:即东晋僧慧远。 [2]惰:懒惰,懈怠。 [3]桑榆之光:落日余光,这里是慧远自指年老。 [4]朝阳之晖,与时并明耳:希望朝霞随夕阳的消逝而继明,这里指慧远激励弟子与时俱进。 [5]朗畅:洪亮、流利。 [6]苦:指言辞恳切。 【译文】 慧远和尚住在庐山里,虽然年老了,还不断地宣讲佛经。弟子中有人不肯好好学,惠远就说:"我像傍晚的落日余晖,按理说不会照得久远了,但愿你们像早晨的阳光,越来越亮呀!"于是拿着佛经,登上讲坛,诵经响亮而流畅,言辞神态非常恳切。高足弟子,都更加肃然起敬。 【评析】 慧远的精神实在令人佩服,自己已经年老了,但是仍然尽心讲论佛法。当他看到学生懒惰的时候,就全心劝诫他们、鼓励他们。虽然他已是日薄西山了,但仍然能用最洪亮的声音、最虔诚的态度、最诚恳的言辞坚持不懈地讲论。把佛法的精髓教给学生们,感染着学生们,着实让人赞叹。 桓玄好猎 【原文】 桓南郡[1]好猎,每田狩,车骑[2]甚盛,五六十里中,旌旗蔽隰[3]。骋良马,驰击若飞,双甄[4]所指,不避陵壑[5]。或行陈不整,麏[6]兔腾逸吃,参佐无不被系束。桓道恭[7],玄之族也,时为贼曹参军[8],颇敢直言。常自带绛绵着绳腰中,玄问:"用此何为?"答曰:"公猎,好缚人士,会当被缚,手不能堪芒[9]也。"玄自此小差[10]。 【注释】 [1]桓南郡:即桓玄。 [2]车骑:车马随从。指其声势。 [3]隰:低洼潮湿的地方。 [4]双甄:作战或打猎时的左右两翼。 [5]陵壑:山岭和深谷。 [6]麏:鹿属动物。 [7]桓道恭:桓玄之族人,官历淮南太守等职。 [8]贼曹参军:军中掌管盗贼事务的属官。 [9]堪芒:忍受不了芒刺之苦。 [10]小差:稍稍转好。 【译文】 南郡公桓玄喜欢打猎。每逢打猎的时候,车马非常多,五六十里的地面,旗帜铺天盖地。良马奔驰,像飞一样追击着野物;侧翼队伍所向之处,不管山坡、山沟,概不回避。有时队列不整齐,或者让獐兔等野物逃脱了,下属官吏没有不被捆起来的。桓道恭是桓玄的族人,当时任贼曹参军,颇敢直话直说。打猎时常常腰里带着一条红绵绳,桓玄问他:"这是干什么用的?"道恭回答说:"您打猎的时候,喜欢捆人,我总会被捆的,怕两只手受不了那粗绳上的芒刺啊。"从此以后,桓玄捆人的事就稍稍转好了。 【评析】 桓玄打猎的时候只要稍微有点不称心,就下令捆绑部下,他旁边的人因为都害怕桓玄粗暴的脾气,无人敢上前劝谏,只有他的族人桓道恭为人直率。但是他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拿自己举了个例子顺便用开玩笑的说法微微嘲讽了桓玄,这才使他稍有觉悟,专横暴戾的态度有所收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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